冬日的斜阳，温和地耀着几道金光，浮映在烟雾空蒙的东方海角。

那天，与往常一样，我又来到海边，偕一叶小舟，倚着舱前，静静地听那“突突”的马达声鸣响。在海面上兜了一圈后，我才去的石塘拦海大堤。虽不见昔日汨汨的桨声，可如此在浅蓝色的微波上，悠然地漂浮，倒是平添了几许惬意。

登上大堤的望潮亭，眺望石塘港，岸边街巷古朴，渔舍相叠。海滨公园里，看海的游人沿着海岸，三三两两地走着。前几天，朋友发了我几张石塘渔港旧相片，不知道当年是谁拍的。照片中的景象，不由得让我想起这里的昔时光景，一座城廓般的海边挡浪屋，又历历浮现在我的眼前——

记忆中，秋日的石塘，天特别的蓝，云也特别的白，大海无遮无拦，海水像天色一样的蔚蓝、明净，锦缎般闪着银色的光辉。这时，当你乘着船，从海上向石塘港远望过去，缥缈的晨雾中，横屿仿佛一艘巨型的军舰，静静地横泊在石塘外港口，像一道宽长的天然屏风。

在大海与半岛衔接的地方，一字儿的立着一排长长的石头屋子，高高低低地参差着，连成一气，映衬在寥廓的蓝天白云下，如同一座古老的城廓，矗立在浩渺的东海之滨。这些垒垒坚石，挡住了浩浩淼淼的海水，颇有伟岸的气势。渔港有了这些堡垒般的屋子，也增加了不少颜色。许是岁月的磨蚀，也许是海水昼夜不息地拍打，那些块石看上去瘢痕累累，十分的粗糙。光这副深沟浅窝斑斑驳驳的样子，便足见其经历的沧桑了。

从正面看去，城廓自东至西布开，上下结构，横亘数百米。下面一层是一米多高的挡浪墙，上部多为二三层的石头屋子，全是角石垒的墙。墙面向着海，均匀地布置着几个疏疏落落的正方形窗子。因着防风和防浪的缘故，那窗子自然比别处的小得多，整日里黑洞洞的，颇像隐伏在树林里的猎人狡黠的眼睛。

沿着厚厚的石墙，直落落地开了两个口子，一大一小，一正一偏，这是小镇通向海里的门，那样子极像旧时的城门，只是差了个穹顶而已。居中的是大门，显着朗阔，是大船泊岸的渡头。右侧隔着百米远的距离，在一个叫作前街的地方，开了一扇小门，窄窄的一级一级的石阶，只容得下两个人擦着肩走过，这是乘坐小舢舨的渔民进出海的上下通道。

最引人注目的是，大门左侧建有一座瞭望的碉楼，当地人称为炮台。那炮台木石结构，底层中空，墙体也用石块垒筑，厚约半米。整座炮台方方正正的，直楞楞地上去，足有四五层那么高。那样子颇像一条石柱子，突兀地插着，临着海，一副顶天立地的姿态。

炮台的每一层都开有一个窄小的长方形枪眼，遥遥地对着海面，教人望而生畏。那是早时大户人家专门为防御海盗建造的，这也许是过去石塘最高、最古老的建筑了。

大门的边上是个小小的方场，筑有一米高的石墙，如同城墙的垛子。在这里可以观潮，可以望远，也可以看渔归时海面那番热闹的情景。潮平时面前是一片壮丽宁静、碧蓝无边、像光滑的大理石一般的海。海面一直延伸到远处淡蓝色的天际，辽阔极了。而那时坚固的城廓，便半沉半浮地倒影在水里，悠悠然地在碧波里晃荡着。夕阳下看煞是壮观，从海面上看去，真像在画中。那一幕，想起来仍让人回味无穷。

起大雾的天气尤其迷人。那时城廊半藏半露的，隐隐约约的，像雾里看花，朦朦胧胧。到了初一、十五的大潮水，水位突然猛涨丈余，涌向两个洞开的门户，顺着石阶一级一级地爬了上去。有时还会漫上近岸的街市，进入渔舍、民居，当然这也只是几十年一遇的事了。尤其是刮台风的时节，海浪一下接一下，把浪头掷向了那条长达数百米的城廓。城廓前波涛汹涌，浊浪排空，一片的水雾迷蒙，好像有千万头猛兽在不停地吼叫着，那情形教人想起唐诗里“波撼岳阳城”的句子来。只可惜现今的人，已是无从领略到那般胜景了。

记忆里最神奇的是西边那块奇形怪状的礁石，全长两丈有余。看那褐黑色的颜色，斑剥粗砺的表面，背西面东，那样子活脱脱的有如一只大蛤蟆蹲在那儿。潮水退去时，那蛤蟆宛然是凌空跳跃之势，蠢蠢欲动。潮水满时，此岩便上下沉浮，凫伏游动，逼真得教人扼腕叹绝。礁前有一岩石竖立似镜，形同蛤蟆在照着镜子。清人郑殿魁有诗云：涵蛙石镜碧重重，欲稽因由竟莫从。岂是嫦娥偷药后，逃奔月座剩余踪。

凝视旧照中的海边城廓，虽是历尽风涛，可粗犷豪放之气依然深深地打动着人。它像一尊石塘渔民的塑像，巨人般地立在那儿，古铜色的面庞，着染了栲汁的棕色大襟渔衫，那缀着精美图案的拢裤，无不道尽渔民独有的淳朴和豁达的胸怀。它安详地注视着面前的万顷碧波，似乎正在精心地勾画着渔村的未来……站在它的面前，恍如面对着的是一座高山，虽说这儿的高度只有几层楼房那么的高，可它的巍峨、它的历史沉淀、它带给后人的遐想，已不再是用语言可以描述的了。

海风浩荡，大堤巍然，一排白浪扑来，无声地消失在堤脚下的消浪石间……曾经的挡浪屋因失去往日的作用而早已消失，可烙在人们心底的那座城廓般的褚黄色花岗岩碉楼石屋，却依然耸立如初，如同一支古老而悠扬的渔歌，在海面上飘荡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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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 |潘正文

编辑 | 王萍